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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懷疑,你拿我做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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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懷疑,你拿我做餌

吳非辭囑咐了四娘一些話後,便往集市上去買肉。

果然如四娘所言,賣肉的屠戶剛剛支起肉攤子來,四五個刀手擡起一整只已開膛破肚黑豬摔到肉案上,各自選好刀具,斷頭砍尾,剁腳卸骨,七手八腳,各自為政,一氣呵成。

不過半刻的時間,案上就整整齊齊碼好了肉塊,遠遠看著還散發著熱氣。

吳非辭上前要了三斤前腿豬肉,切成臊子包起來。

刀手拖長調子唱喏道:“好咧,三斤豬前腿,切成臊子包好!”手上揀了一塊好肉上秤,不多不少,正好三斤,篤篤篤麻利動起了刀。

“天麽!天麽!喪良心沒根基的王八羔子!欺我們離家遠,一鬥稻米要十五?直賊娘的一日比一日高,今日比昨日足足高了一文半,刮血刮肉沒個夠!”

“恁你爹的罵誰王八羔子!誰來都這個價,現在就這個行情!”

“啐一口不要臉的尿胞種!”

“咄!一群野囚奴,還要強買不賣不成?”

“就強買強賣怎麽了?”

集市上常有人吵架罵街,吳非辭習以為常,只是回頭看一眼,吵架的人群離叔叔趙二的攤位遠得很,並未被波及到。

她不再理會,從荷包裏掏出一串錢來,數好了七十二文,遞與肉案後頭的屠戶。

“要殺人了!要殺人了!”

倉惶的叫喊聲從遠處逼近。

吳非辭驚得猛一回頭,屠戶與刀手也都慌忙跨步走出案前,掇一副長凳站上去,往出事的地方張望,小聲議論:“前幾天不是打傷好幾個,今天怎麽又鬧起來了?”

他們未註意到肉案下邊的殺豬刀早已別人抄起拿走。

如太子所預料的那樣,飛漲的糧價終會生出禍端,卻又與太子預料的不太一樣,最先因糧價飛漲而激憤的不是盛都百姓,而是已入城的江南災民。

依賑災之策,江南災民可行挑擔鑿山等事,憑借工時領錢兩,一旦離了河口石場,不得將扁擔、鑿錘等物帶出,且入城之人身上皆不得攜利器,以此避免災民生亂。

殊不知,錢兩,才是人身上最兇的利器。

不知是哪一句啐罵成了火星,歘的一下引燃出成團成群的無明業火,熙熙攘攘的混亂中,兩邊路過的人們紛紛散開,遠遠看著。

看著幾個拳頭狠狠砸在米鋪夥計的背脊上,砰砰砰巨響,看著幾只泥腳直直踹往米攤小販的腹部,咚咚幾下,連人帶米滾在地上。

也不知是誰的眼珠子滾落出來。

啪嘰,被誰一腳踩碎,血水噴濺,血肉模糊。

拳打腳踢,皮開肉綻,崇尚原始的叢林法則,弱肉強食,生死勿論,早已拋卻了最初原因:稻米的價格多了一文半。

鏘!

野蠻的混沌被刺耳尖銳的金屬擦地聲,劃破。

眾人立住了腳,看向來人,只見一身著榴花襦裙的女子,細婉的手堅定有力地握著一把長長的殺豬刀,目露冷光,帶血刀尖隨著她的步伐,一步一步劃過石街。

鏘!鏘!鏘!鏘!

那日,也是這樣的人群,也是這樣的街道,周淮的血,就在她腳下漫開,濃重的腥味,撲到她的眼眶裏。

如果那天自戕的是張三、李五,是王六、潘十,吳非辭今日斷不會有勇氣拿起這把殺豬刀,更不會貿然走向這群瘋了的人群。

可那天自戕的是周淮,阿谷的兄長,是滿腔熱血的安州士子。

見過活著的周淮,所以,無法忘卻那一灘死去的血。

今日死的可以是張三娘、李五奴,王六妹,潘十婆,唯獨不能是趙四娘,那個對她說“我樂意讀書”的趙四娘。

尖銳的殺豬刀果真能震懾住在場諸人,替她開了前路,使她得以毫發無傷地走到一輛被砸壞的木板車前。

“四娘。”吳非辭面朝眾人,手背至身後朝車底探去,與車底那人低聲道:“抓緊。”

話音才落,一雙瑟瑟發抖的小手就從車底伸出,握住救命稻草似地抓緊了她。

殺豬刀只能震懾一時,此處不宜久留。

“跑!”

一手攥緊殺豬刀,一手拽著四娘,橫沖直撞破開人群往外跑。

身後一只只餓狼般的眼睛死死撲在那柄殺豬刀上,摩拳擦掌,只等她不備趁機奪走。

在赤手空拳的肉搏當中,突然闖進的殺豬刀成了最具誘惑的戰利品。

“四娘!”叔叔趙二連摔帶跌的從街邊拐角處趕來,惶恐地驚呼著他女兒的名字。

吳非辭眼角往四周橫掃,尋到一處出口,猛地將四娘推出人群,腳下拔步要往反方向跑,一個拳頭就突然迎面砸來,若不是躲得快,眼珠子怕是要碎了。

嘡!

殺豬刀劃地而起。

吳非辭雙手的手腕暗暗使勁,刀尖直突突往面前那個嘴歪眼斜、身著粗布麻衣的男人身上推搡而去。

他們的目標是刀不是她,棄刀而逃能保住自己的性命,但她沒有這麽選擇。

這群人以為一個弱女子只會用刀防身,不會用刀傷人,不料這位女子竟然發了狠刺過來,圍將上來的人不敢再動手,盯住她,在她步步迫近下,步步後退,同時雙眼緊盯,伺機奪刀。

“賊婆娘,拿刀來!”

人群中竄出一頭不拍死的壯漢,直沖刀尖而來。

吳非辭震愕片刻,倏地側身一別,後面又冒出幾個壯漢撲上來,欲要搶走她手裏的刀。

“砰!”

遠處沖來一匹通身銀白的烈馬,馬蹄高高揚起,隨著“籲”聲重重踹下,將那幾個奪刀之人踢翻在地,滾摔在被砸爛的車輪下。

濃橘的餘暉也在馬蹄下被踏碎,爛成一顆顆光粒,落在吳非辭錯愕的臉上。

她擡眼上看。

馬背上的人逆著成片火燒雲的光輝,身上華服流金,發髻如雲,金翠綴滿,睥睨馬下眾人。

是昭平公主。

昭平揚聲命人拿下在場鬧事之流,於眾人俯首叩拜中,鏗鏘有力道:“今有災民無視法度,當街鬧事,傷我昭平公主府婢,本宮領旨平息,望諸位以此為誡。”

手上韁繩一轉,勒馬調頭,與隨後趕來的太子對面相迎。

剛剛俯首叩拜昭平的眾人還未起身,就不得不再次俯首叩拜東宮太子。

“二姐姐。”太子於馬上作揖行禮,覷眼看向被捉拿歸案的鬧事災民,道:“此事是六郎行事不力,還請二姐姐給六郎將功補過之機

“六郎打算如何處置?”昭平淡眼看他。

“自當依法處置。”太子道。

“依法?難不成還要將我府中婢子押解至衙門,嚴刑審問?”昭平詰問他,道:“往日鬧事,本宮只當看不著,今日他們竟敢傷我昭平府婢,本宮若不出面處置,今後還如何禦下?”

太子語氣漸重:“二姐姐,江南災民鬧事,確實是因六郎督辦不力,可再怎麽不力,那也是領了父皇的旨意,安置入城災民之事,本就應由六郎處置,二姐姐插手,恐怕不妥吧?”

昭平薄唇輕啟,冷目看他,“不巧,父皇適才已將皇城司諸班調與本宮,協東宮太子督辦江南災民之事。”在太子沈下的臉色中,淡然道:“六郎,這下可否妥了?”

俯身立於馬下,垂首恭聽的吳非辭在剎那間想起了什麽。

多麽相似的對話。

是周淮。

明明無風,是什麽涼颼颼的穿過胸膛。

她像是頓悟了什麽,似乎明白了周淮自戕當日,太子與公主為何會在鸞駕前那般爭執,也似乎明白了為何現在兩人還在爭執。

當日,與今日,爭執的緣由竟是同一個:師出有名,名正言順。

無論是查辦周淮自戕,還是安置江南災民,都是東宮太子權柄之下可為之事,無人敢置喙其越權。

昭平貴為公主,手中卻並無太多實權,江南災民之事本不應當由她呈奏上疏,可誰讓周淮自戕時,正好撞上她的生辰,也正好攔在她的鸞駕前。

念及常人情理,皇帝與諸多大臣便都默許昭平參與此事,而昭平自己能力極佳,睿智過人,以工代賑的奏疏呈送至皇帝面前後,幾番游說之下,很快便獲得群臣讚同。

但昭平終究沒有實權,最後實施時,還是由東宮太子著手。

當時,大多數人以為昭平參與江南災民之事,不過是出於正道正理與黎民百姓,只有深在權力中心的東宮太子李六郎嗅出昭平另一層目的。

今日此時,幾乎是確認了昭平的目的——權力。

政見不和,觀點相左,甚至大動幹戈,拳腳相向,都不會改變昭平是李六郎二姐姐的事實。

唯獨權力,能夠顛覆以上所有。

這一段日子,昭平但凡入宮,必由此婢子隨侍,那日在紫宸殿外,竟任憑此婢子頂撞太子,朝廷上下任誰都能看出昭平公主待這位婢子與一般婢子不同,至少是器重有加,十分信任。

江南災民鬧事,禍及公主府婢,情狀危急,昭平公主大怒,沖進宣政殿向父皇調兵,定要一掃災民之亂,才解心頭之患。

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。

太子以為,父皇即使再疼寵昭平,至多只會命某位武將領兵前來鎮壓緝拿,絕不會調兵與昭平。

可是,太子預料有差。

昭平不利之處在於她是公主,有利之處也在於她是公主,史上有東宮太子擁兵自重,卻無公主擁兵自重之說。

調兵之事,公主竟比太子容易。

“父皇他……”太子深知調兵之事,歷來是調來容易,調回難,一旦到了昭平之手,再想撤回只怕是要費盡周折。

太子轉臉,憤然怒視垂首而立的吳非辭,話卻是對昭平說的:“今後,就有勞二姐姐了!”

“承讓!”昭平韁繩於夕陽下一揮,策馬而去,只留下一句:“吳阿婉,跟上。”

“是。”吳非辭低低應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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